中篇儿童小说《骑狮少年》（三）

湖南  谢桂林

 

第三章 桃子上学

 

一天中午午休的时候，贺先智和尤承保正在在学校乒乓球室打乒乓球。

有一位男同学跑过来喊：“贺先智，你的小老婆来啦！” 

贺先智生气地回敬他一句，说：“你的小老婆来啦！”

生气归生气，贺先智还是把球拍让给同学，默默地向操场走去。

贺先智家里有四个孩子，都是男孩，贺先智最小。大哥二哥是一对双胞胎兄弟，武元甲和武元乙，三哥叫武元丙。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三个哥哥都没有找到老婆，父母担心将来贺先智也一样。那天刚好队里来了一对母女俩，她们声称是老家闹水灾，她们母女才流落到这里的。母女俩希望得到好心人的收留。那位母亲还拿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对众人说，这不，我这里还有我们大队的外出证明。

就有人凑过去看人家的证明材料，说：啧啧，真是盖了红巴巴的证明文件呢！只见证明材料上面写着：河南省南阳地区某某县某某公社某某大队……

有人忽然提议：“郭二叔不是早就说过，想讨一个便宜老婆吗？快快快！找郭二叔去，没错的！”

果然，赶马车的老光棍郭二叔欣然接受了这对母女。

郭二叔对这个送上门的新媳妇很满意，只是因为口粮问题，郭二叔到处物色一个能接受小女孩桃子的家庭。

贺先智的阿妈得知郭二叔的信息后，立马过来找郭二叔，要求收留小女孩桃子！

贺先智阿妈对郭二叔说：“我养了四个儿子，正缺少一个女儿呢，桃子我要了，做我的小女儿！”

旁边的人就笑着说：“武婶，你是想让桃子做你的小儿媳妇吧！”

贺先智阿妈就回那人一句：“只要人家愿意，做小儿媳妇也行呀！”

贺先智听说阿妈给自己领回来了一个小媳妇儿，心里当然很排斥，很反感。

他对阿妈说：“妈妈，你把桃子送回郭二叔家去吧！”

这时候，桃子却过来仰着脸喊他：“哥哥！”

贺先智听了这声甜甜的哥哥，心就软了，以后，再也不提把桃子送到郭二叔家里的话了。

此刻，桃子就坐在操场的白杨树下，安静地等着贺先智。

桃子见了贺先智，马上就跑到贺先智的身边来。

贺先智不满地问她：“桃子，你不好好地待在家里，跑到学校里来做什么？”

桃子仰着小脸说：“哥哥，我也想来读书呀！”

“读书？你也应该在家里先和大人商量！”

桃子低头不做声了。

贺先智说：“回去！”

桃子见贺先智的语气很严厉，她很委屈，眼泪马上掉来了。

桃子生气地对贺先智说：“你嫌弃俺！你嫌弃俺是要饭的！”

贺先智急忙解释：“我不是嫌弃你的意思，是要你回去和大人商量商量！等他们同意了再说。”

“你就是嫌弃俺！就是嫌弃俺！”

桃子哭哭啼啼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贺先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忙忙跑进教室，找到孟老师，他向孟老师请假，说要提前回家，妹妹一个人回去他不放心。

请完假，贺先智飞快地追过去了。

 

商田老师回来啦！

不过，回到学校的商田老师遍体鳞伤、脸色苍白。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商田老师的脑袋上被人剃了个阴阳头！这让商田老师在学生们面前感到很难为情。

在商田老师的房间里，见到商田老师这个凄惨的样子，好几个女孩都哭了！包括文娱委员祝洪雅、学习委员王彩霞在内。他们就是不明白，那些人怎么这么狠心，把商田老师往死里打？

贺先智说：“我们把商田老师送进医院治治伤吧。”

祝洪雅说：“送医院里去，我们哪有钱呀？没有钱医生都不会给你开药的。”

武援朝说：“我们就说是我的哥哥。”

贺先智说：“好，就这么办。”

武援朝牵着狮子，商田老师骑在武援朝的大狮子上，直奔鸦鹊潭公社卫生院。大狮子后边是贺先智和祝洪雅等同学。

还好，卫生院的医生还是先治疗病人，没有说医疗费用的事。

发了药，临走的时候，医生还说：“病人现在还很虚弱，应该给他多吃一些营养品补补身子。”

武援朝说：“可是，我们哪里去弄营养品呀？”

医生说：“你们自己去想办法呗。”

大家把目光投向武援朝，武援朝摇摇头。

大家又一同把目光投向祝洪雅，祝洪雅也摇摇头。

大家再把目光投向贺先智，贺先智也摇摇头。

最后，大家一起把目光投向尤承保，异口同声地说：“你有办法！”

尤承保问大家：“我能有什么办法？”

贺先智说：“你阿爸不是十里八乡很有名的猎人吗？山上打的野物不就是最好的营养品吗！”

尤承保犹豫了一下，然后就说：“那好吧，等我回去了，叫我阿爸上山打一只野兔。”

贺先智说：“那就好，我们可等着你给商田老师炖野兔肉啊！”

尤承保知道，大家也都知道，尤承保的阿爸是方圆几十里闻名的神枪手！

尤承保第一次和阿爸上山打猎，是在尤承保九岁的时候。

那是一个冬天，天很冷，天上还下着鹅毛大雪，尤承保想睡个早床。

阿爸忽然说：“尤承保，快点起来，和阿爸一起，到金子山打兔子去！”

“真的吗？阿爸？”

“这回是真的带你去！”

尤承保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以军人的速度快速穿好棉衣，带着猎狗小黄，跟着阿爸上路了。

山上是一尺多深的积雪，还没到半山腰，尤承保的裤脚和袜子都湿透了。

阿爸关心地问他：“尤承保，你冷吗？”

尤承保回答道：“阿爸，我不冷，我能行。”

“好样的孩子，这样的天气，我们冷，那些野物也冷，它们冻得跑不动！”

尤承保听了阿爸的话，果然忘了寒冷，一口气向山上爬了几十米。最后，尤承保和阿爸、小黄在山腰的一棵大樟树下隐蔽起来。

在这棵大樟树下，尤承保和阿爸，还有猎狗小黄，他们一直蹲了快两个时辰，最后终于发现了一只野兔。那只野兔很机灵，先从树洞里探出小脑袋，两只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直到它感觉很安全了，它才从树洞里钻出来。然后，野兔警觉地在雪地上一蹦一跳地找食物。

尤承保轻声说：“阿爸，快开枪呀！别让兔子跑掉了！”

“别慌，等它再靠近一点，我才能开枪。”

兔子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尤承保屏住呼吸，等待着阿爸的枪响。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兔子惊叫一声，就地打了一个滚，瘸着一条后腿逃命，小黄汪汪叫着飞速出击，不到两分钟，小黄就衔着兔子过来了。

这一天，尤承保和阿爸不光打到一只野兔，后来还打到了一只野鸡，三只斑鸠。

可惜，从此以后，尤承保的阿爸再也没有带着尤承保上山打猎。

现在，尤承保告诉阿爸，自己已经答应同学们，给商田老师弄野兔肉补身子，请阿爸上山打一只野兔。

阿爸却说：“什么？上山打一只野兔？你说得倒是轻巧！你还不知道吧，我的那支猎枪，已经被闻戈仕收缴了！不光是我们家的猎枪，全公社的猎枪都被闻戈仕的人收缴了。你让我怎么去给商老师打野兔？”

尤承保听了阿爸的话，心里凉了半截，嘴里还是嘟哝道：“阿爸，你看，我都答应大家了，如果我这次弄不到兔子肉，以后我在学校里还怎么做人啊？”

“既然你这么在意你们的商田老师，我也破例为你上一次山，用我的捕兽夹去碰碰运气。”

“谢谢阿爸！”

下午，尤承保的阿爸带着捕兽夹，和小黄一同上山去了。

第二天清早，尤承保的阿爸就将他的猎物——两只黄鼠狼弄回家。阿爸亲自剥皮，把黄鼠狼肉炖好交给尤承保，并告诉尤承保，说是自己家里的猫肉，省得让红卫兵革命司令部的人知道了，以为尤承保家里还有一支猎枪未上缴。

实际情况是，尤承保的阿爸确实还有一支猎枪，不过那是尤承保爷爷留下的传家宝，阿爸一直悄悄地珍藏着，从不轻易拿出来显摆，所以就连尤承保也不知道。

 

这天清早，尤承保就提着用砂罐炖好的黄鼠狼肉，来学校找商田老师。

尤承保来到商田老师房门口的时候，正好听到孟老师在给商田老师朗诵诗歌：

——就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欢乐。在这叫喊声里——充满着对暴风雨的渴望！在这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愤怒的力量、热情的火焰和胜利的信心……

听到敲门声，孟老师开门走了出来。

见是尤承保，孟老师问：“尤承保，你这是提的什么东西呀？”

“这是黄鼠狼肉，我阿爸用捕兽夹捕到的，他担心红卫兵革命司令部的人会怀疑我们用猎枪打的，所以他叮嘱我，对别人说是我们家黑猫的肉。”

“谢谢你，尤承保同学，也谢谢你阿爸。”孟老师还说，“我上次回家的时候，在吉首买了一只大公鸡，花了人民币一元钱。今天的黄鼠狼肉，我也给你一元钱。以后你阿爸给你捕捉到野物，比如兔子野鸡什么的，你如果愿意卖给我们的话，我就替商田老师给你付款，这样一来，商田老师也不会觉得亏了大家。你看行吗？”

孟老师说着话，就把一元钱放到尤承保的右手手心。

尤承保第一次见了这么多的钱，兴奋得肚里砰砰直跳，右手犹犹豫豫，不知道到底该收下还是不能收。

孟老师说：“尤承保同学，你就放心地收下这笔钱吧。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也说过吗，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是：各尽所能，按劳分配。你阿爸用自己的双手劳动得来的猎物，完全有理由获得报酬！”

尤承保这才放心地收下了孟老师的人民币。

   尤承保拿着这么一笔钱，不敢独自一人花掉，他回家就把事情的来来去去全部告诉了阿爸。

阿爸说：“看来，你的商老师和孟老师还是实诚人。这样吧，以后我每隔几天给你捕一只野物，让你带到学校去。”

尤承保的阿爸果真每个星期就上山两次，每次弄一只野物。有时候是一只野兔，有时候又是一只野鸡。这些野物，尤承保全家舍不得吃，全部都让尤承保带到学校给了孟老师。

孟老师对尤承保说，她代替商老师收下了，并且每次给了尤承保一元钱。

一个月以后，商老师的伤口终于痊愈了。商老师又开始给中一班上农数课和音乐课。校园里又能听到商老师悠扬的小提琴旋律了。

商老师总是喜欢在学校的葡萄架下拉琴。

商老师拉琴的时候，孟老师往往就会过来欣赏，或者伴唱。

孟老师喜欢在商田老师身边唱歌，孟老师经常唱的一首歌是：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漂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那峻峭的崖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们都说，这是雷公庙中学一道最美丽的风景！就连周校长也曾这样说过。

周校长说：“如果商老师不是右派分子，那该多好呀！孟老师跟商老师是多么合适的一对呀！”

可是闻司令最反感这一道风景！

闻司令曾对武援朝说，孟慧琴老师是他见过的最美丽最温柔的女人！他一定要追到孟慧琴老师！

闻司令又到学校来了。

闻司令不知道从哪里获得消息，他找到尤承保，追问商老师吃兔子的事情。

尤承保如实地告诉闻司令，他说：“商老师可没有白吃，每回我给商老师带野物来，他都让孟老师付了钱，而且还付得很多。”

闻司令说：“这你可就不懂了。这就是阶级敌人的惯用伎俩。这正是商田在向你发射糖衣炮弹！他是在用资产阶级的金钱主义，腐蚀你本来纯洁的革命接班人的灵魂。你现在应该赶快觉醒过来，和右派分子商田展开坚决的斗争！

临走，闻司令还说，“下星期，我们准备召开全大队的斗争大会。会上，你应该作一个典型发言！表明你和右派分子商田划清了界限！”

“我……不行……”

“怎么不行？我看你最有发言权啊！你就把每周商田给你二元钱的事情说出来吧。”

“可是，商老师的钱就是买我的野物的钱，不是你所说的糖衣炮弹！”

“买野物的事先不要说出来。你还不知道吧，我们的金子山正在申请国家自然保护区，等文件批下来，山上的野鸡呀斑鸠呀等等好多的动物，都有可能会被列为三级保护动物。捕猎保护动物是犯法的，你是中学生应该知道吧！你只说商田每周给你二元钱拉拢你的事就行了。”

“可是，给我钱的不是商老师，是孟老师。孟老师还说别让商田老师知道，这就说明孟老师是瞒着商老师的。”

“别把孟老师扯进去，只说商田！如果你这次第一个上台检举揭发，我作为公社红卫兵司令，公社革委会主要负责人，将来我可以保送你上高中……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吧！”

尤承保望着闻司令，他不说话了。

一周后，在学校操场上，雷公庙大队批斗大会如期举行。商田老师和两个伪保长、伪乡长一起站在主席台前弯腰低头，接受群众的批斗。他们每人身后有一个持枪民兵看护。商田老师的胸前还挂着一张大纸牌，纸牌上是“右派分子商田”几个大字。

批斗大会的会议主持人宣布：“会议第二项，由革命群众上台进行检举揭发！”

尤承保是第一个上台的。

尤承保走到台上，慢慢地展开他的稿纸，他说：“我今天发言的题目是：警惕阶级敌人的糖衣炮弹——揭露右派分子商田用金钱拉拢腐蚀青少年的罪行。”

闻司令带头鼓掌，会场上跟着就有一片劈劈啪啪的掌声。

只有孟老师、武援朝、祝洪雅和贺先智等少数人，不仅没有鼓掌，还把鄙夷的目光冷冷地投向尤承保。

当尤承保讲到商老师每星期给他两元钱的时候，商老师抬起头来，目光直视尤承保，他是在用目光询问：我什么时候给过钱啊？

商老师身后的持枪民兵赶紧按下他的头，严厉斥责：“老实点！右派分子不准东张西望！”

尤承保在台上很紧张，说话有点结巴，好不容易才把文稿读完。

大会最后一项，是闻司令作总结发言。

闻司令说：“这次批斗大会开的很成功！”

最后，闻司令还说：“雷公庙大队的右派分子商田，将作为鸦鹊潭公社的右派分子代表，再次参加全县的游斗！”

（未完）

 

 

作者：谢桂林 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我是花朵朵》获2019年冰心儿童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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