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儿童小说《骑狮少年》（四）

湖南  谢桂林

 

第四章 午夜行动

 

这天下午，中一班班委会几个干部聚集在一起，集体声讨尤承保同学。

班长武援朝说：“今天千人大会上，尤承保同学的表现是让我失望的，作为一名军体委员，歪曲事实，使商老师身心再次面临残酷的折磨。我们中一班再次失去一位优秀的农数课教师，我感到无比痛心！”

文娱委员祝洪雅说：“尤承保，到底闻戈仕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老实告诉我们！”

尤承保低声说：“闻司令说：只要我第一个上台揭发商老师，他就，就会保送我上高中……”

卫生委员贺先智说：“现在我们埋怨尤承保也没用了，还是商量能不能阻止闻戈仕把商老师带走，或者想一个办法，把商老师直接救出来。”

祝洪雅说：“可是，要救出商老师，这可是政治路线问题，会犯大错误的！”

武援朝说：“就是犯大错误，我们也应该试一试。我听说是祝洪雅的哥哥祝洪兵负责看守商田老师的，祝洪雅同学可以想办法把祝洪兵引开，然后，我们乘机救出商田老师。”

贺先智说：“救出来怎么办呢？住在学校里，闻司令知道了，还不是照样抓回去游斗！”

祝洪雅说：“是呀，我们得找个隐蔽的地方，救出商老师后，再把商老师藏起来才行。”

大家讨论来讨论去，一直没有结果，最后，武援朝说：“我看这样，我们把商老师救出来，把他藏在我的苗王洞里吧。”

大家齐声说：“这样最好，还是苗王有办法！”

他们的营救行动选择在晚上十二点进行。

当晚，十二点刚到，祝洪雅就一个人来到大队部，在关押商田老师的广播室门口，祝洪兵抱着一支步枪在打瞌睡，祝洪雅把祝洪兵摇醒，对他说：

“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打瞌睡呀？我们阿妈晚上摔了一跤，你快回去看看吧！”

祝洪兵急忙问她：“什么时候的事呀？阿妈伤得怎么样了？”

祝洪雅说：“你快点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祝洪兵赶紧把睡在隔壁的同伴喊醒：“王建华！王建华！你快起来接班，我回家里去看看，我阿妈摔倒受伤啦！”

王建华在里屋答道：“你阿妈受伤？那你快回去吧，我马上就起来了！”

祝洪兵说：“好吧，那我就先走了。”

王建华说：“你走吧，走吧，这里还有我呢。”

祝洪兵打着手电陪同祝洪雅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走。

祝洪雅临走时，悄悄地把一个搪瓷茶杯放在门口的小椅子上。

王建华从里屋出来，打着很夸张的哈欠，他发现了椅子上的茶杯，顺手端起来，咕噜咕噜一饮而尽。不一会儿，王建华就呼呼大睡。

这时候，武援朝等人从黑暗中过来，轻手轻脚地进屋，商老师见是他们几个来了，忙问：“你们——？”

武援朝把食指竖起来，嘴里“嘘----”地一声。

商老师小声说：“你们这样做是会犯大错误的！这是违法行为！我不出去！你们快走吧！”

武援朝说：“我们有好办法，请你先跟我们一起走，其他的事情以后再告诉你。”

最后，商老师机械地跟着大家一起走出房门，然后骑上武援朝的大狮子，众人跟在狮子后边，直奔苗王洞。

祝洪兵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妹妹祝洪雅会参与一起严重的劫狱事件！

祝洪兵更没有想到，当他向闻司令报告，右派分子商田昨夜畏罪潜逃的时候，闻司令竟然如此沉着冷静！

听了祝洪兵的案情汇报，闻司令竟然平静地说：“潜逃就潜逃吧。”

祝洪兵很不理解，他问：“司令，难道您不派民兵追逃犯？”

闻司令反问祝洪兵：“这个逃犯不用追了。你说，他能逃到什么地方去？逃到台湾？还是美国？”

祝洪兵像个傻子一样呆立在那里无言以对。

而武援朝和参与劫犯行动的同学们，却心情紧张地等待着闻戈仕司令的人来调查谈话。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第三天，武援朝等同学终于等来了找商老师的人。

周校长找到武援朝，问：“武援朝，是你们把商田老师藏起来的吧？你现在去告诉商田老师，他们部队的同志来了，说要给他恢复原来的工作。”

武援朝说：“周校长，真的吗？”

“是真的，我们看了他们的证件，还有领导的批示。确实是广州军区政治部的人。”

武援朝开心地说：“那就好，那就好，我们把商老师找来！”

商老师见了部队的同志，并不因为自己将从苦难中获救而激动兴奋。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请求部队的同志去鸦鹊潭公社革委会说明，自己的右派分子是部队错划的！

可是部队的两位干事说：“当年把你划为右派分子是革命形势的需要，现在恢复你的工作也是革命形势的需要。我们不需要去公社为你做任何证明！”

商老师对部队来人的回答不怎么满意。但是，他还是答应了，和部队的两位干事一起回自己的原单位——广州军区政治部文工团。

闻司令也闻讯来到雷公庙中学，他对部队来的干事说：“我代表公社革委会，热情欢迎部队首长来雷公庙指导工作！热烈欢送商田老师重返革命大家庭！”

孟老师和周校长，还有很多师生都来到操场上，欢送商老师坐上部队的吉普车返回部队。

商老师走了，他又回到了广州军区文工团，继续担任他的首席小提琴手。不过他的小提琴留给武援朝了。他说他还有一把小提琴，放在文工团的宿舍里。他对武援朝说，希望武援朝用这把小提琴拉出优美的曲子。希望武援朝成为一个又红又专、大有作为的革命接班人！

武援朝继续担任孟老师的助手，文娱委员祝洪雅也成了小老师，商老师任教的音乐课，后来就由祝洪雅同学代课。

孟老师还是喜欢在校园的葡萄架下唱歌，她依然唱着那首大家十分熟悉的《喀秋莎》：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崖上，歌声就像明媚的春光……

往往这个时候，祝洪雅就会走到孟老师跟前，和孟老师一起唱着喀秋莎……

祝洪雅问孟老师：“孟老师，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唱这首歌呀？是不是因为商老师也喜欢这首歌？”

孟老师说：“是呀，商老师也很喜欢这首歌。”

祝洪雅就问：“孟老师，您想商老师吗？”

孟老师告诉她：“我当然想呀！我天天想他！不过，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懂得的，想一个人其实也会很苦的。”

祝洪雅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此时，雷公庙中学校园四周的革命形势发展很快，各地的红卫兵闹革命运动如同雨后春笋一般蓬蓬勃勃！雷公庙中学操场下面的公路上，每天都会有打着红旗的红卫兵队伍，从操场前边浩浩荡荡地经过。只见他们的红旗在迎风飘扬，他们衣袖上的佩戴的鲜红的红卫兵袖章，随着有力的臂膀整齐地挥动，他们高唱着革命歌曲，挺胸抬头、斗志昂扬、意气风发、迈着大步向前走的革命精神和饱满的革命激情，深深地感染了雷公庙中学的全体师生。

某一天，雷公庙中学的学生代表，也在学校的宣传栏贴出了一份大字报：《走资派还在走！把走资派当权派周虎城拉下马！》

紧接着，中二班的班长董道年就找到周虎城校长，质问他：“雷公庙中学为什么没有成立红卫兵革命组织？我们学校为什么没有开展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

周校长立刻表态，坚决支持学生们的革命行动，宣布成立雷公庙中学红卫兵革命司令部，中二班班长董道年毛遂自荐担任了司令。

雷公庙中学红卫兵革命司令部成立大会上，由公社革委会负责人、公社红卫兵革命司令部司令闻戈仕亲自为学校红卫兵司令部授旗！

 

雷公庙中学红卫兵革命司令部成立后的第一次活动，是配合公社红卫兵革命司令部的革命行动，到火车站乘坐火车，去长沙参加全省的红卫兵誓师大会！

这次活动，大约三百人参加。全公社各个中学，各个大队的红卫兵组织，均派了代表。他们扛着鲜艳的红旗，高唱革命歌曲，陆陆续续地赶到鸦鹊潭中学大操场。

上午十点整，各单位领队向闻司令报告人数。操场上几十面旗帜迎风招展，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骑着大狮子的武援朝，和他的那一面“湘西苗王”的大旗。鸦鹊潭中学大操场除了戴着红卫兵袖章的整齐的队伍外，还有数千群众在操场四周围观，场面非常壮观！

在公社中学人山人海的操场上，公社革委会负责人、公社红卫兵革命司令部司令闻戈仕作了简短的动员讲话。随后，红卫兵队伍就在嘹亮的“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前进”的歌声中向火车站开拔。一路上依然有很多群众欢呼呐喊，随队前行。

下午三点半，当他们赶到火车站的时候，刚好一辆列车进站了。

闻司令找到了值班的站长，他对站长说：“我们是红卫兵革命司令部的队伍，我们要求乘坐这辆列车，赶到省城参加誓师大会，请你赶紧让我们上车！”

站长严肃地说：“这辆车不行！请你们等下一趟吧！”

“怎么不行啊？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我们要乘车去闹革命！”闻司令还给值班站长扣帽子，“你如果不让我们上车，你就是反对红卫兵！就是反对文化大革命！就是反对毛主席！”

站长即刻被闻司令的这几句话吓唬住了，他往后退了两步，嘴里轻声嘀咕几个字，但是，他的这几个字谁也没有听清楚。

闻司令指挥武援朝和各单位领队带着各自的队伍拦住列车，准备强行上车。

红卫兵们立刻把列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正在此时，列车的一号车厢车门打开了，两个持枪的解放军战士守着车门口，一个军官走了出来。军官对面前的人群说：“同学们，我们这是军列，我们正在执行紧急军事任务！请你们去乘坐后面的列车吧！”

闻司令说：“我们也是去省城闹革命，我也知道，军民鱼水一家亲的军民关系，既然你们和我们是鱼水关系，鱼和水同坐一辆火车总可以吧？”

军官还在和闻司令探讨军民团结的时候，值班站长已经开始在打电话了。他在电话里说：“领头的好像是湘西苗王，骑着大狮子，带着很多红卫兵拦截了这辆军列！请求上级支援……”

几分钟之后，一架直升机出现在火车站上空。直升机在空中轰鸣、盘旋，火车站的人可以清楚地看见飞行员在驾驶室操作。武援朝他们猜想，这应该是部队的侦察机在核实站长上报的情况。

直升机在火车站上空转了三个圈，然后下降到低空，再盘旋一阵，终于飞走了。

红卫兵和军列继续僵持了半个小时，终于有一辆列车进站了，站长赶紧向闻司令报告，称红卫兵全部都可以上后面这辆车了……

于是，红卫兵队伍潮水一般涌向后面的列车，那辆军列终于顺利通过……

• 当地的一家报纸详细报道了这样的新闻：

《湘西苗王拦截军列，骑狮少年身世成谜》。这份报纸很快就被市民抢购一空！这篇报道也一夜之间成为人们在街头巷尾谈论的焦点话题。

在省城，武援朝和各地区红卫兵组织的领队，还受到省委书记张平化的接见。

这次红卫兵誓师行动，让武援朝看到了革命形势的飞速发展，同时，他也见识了兄弟学校的红卫兵组织如火如荼的革命行动。

 

这一阵，桃子在家里怎么也呆不住，天天吵着嚷着一定要去上学！

贺先智只好找来祝洪雅同学，拿着雷公庙中学小学部的课本考考桃子，他想看看桃子到底应该上几年级。

祝洪雅很高兴能接受这样一个光荣的任务。

到了贺先智家里，祝洪雅首先拿出一本很旧的书，对桃子说：“这是我阿爸当年的一年级课本！你看看，能不能认识上面的字。”

祝洪雅打开第一册语文课本，翻到第一课，让桃子朗读课文。

桃子胸有成竹地坐正身躯，然后开始读起来：“火！火！火！日本鬼子放的火！血！血！血！中国人民流的血！中国人民要反抗！”

祝洪雅对桃子说：“不错，一年级的课文是没有问题了。来，再来读读二年级的课文吧！”

桃子自己打开二年级语文课本，翻到第一课《孤雁的歌》。她认真地读起来：

多尔擦干痛苦的泪水，扇动着受伤的翅膀冲向夜空，嘴里唱着：“啾——啾——”

一个少年猎人喊：“听，那儿还有一只雁！”

他的爷爷告诉他：

“是一只孤雁。坚守职责却被赶出了雁群。”

“啾——啾——”

“欧——欧——”

多尔时而唱着呼唤之歌，时而又唱回应的歌。

清凉的晚风听见了，鼓起翅膀为多尔送行！

玉潭湖的芦苇听见了，弯下腰身向多尔致敬！    

多尔不停地往南飞，撒下一路动人的歌…… 

等桃子读完，祝洪雅竖起大拇指对桃子说：“不错不错，二年级的课文过关了。来吧，读读三年级的课文内容。”

桃子打开三年级语文课本，翻到第一课《倾听桃花》。桃子认真地读起来：

这是梦中的仙境，这是眩目的桃花、香气袭人的桃花。

我的眼力不胜红云般汹涌而至的艳丽，只得微微眯上双目，倾听这仙境的花语。

她的声音最初是一片低低的软语，就像谷底流出的潺潺的曲线。而后，她的声音由弱渐强，就像向你叙说生命的美丽和摇曳不定的哀痛……

桃子很流利地读完了这篇课文，祝洪雅对她说：“桃子，你真的很棒哟，三年级的课文读得很流利，很有表情！你完全可以上小学四年级啦！”

桃子就告诉祝洪雅，桃子说：“我说我可以上四年级，可是贺先智哥哥不相信我，非要让你来考考我！这下你们都相信了吧！”

祝洪雅说：“你哥哥贺先智是相信你的。他让我来考考你，他的意思就是让大家知道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他就是要证明给别人看！他的妹妹如何如何地出色！”

桃子睁大眼睛问：“是这样子吗？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想法子安慰我呢？”

祝洪雅说：“我说你傻呀！你不傻！”

桃子说：“贺先智哥哥嫌弃俺，俺是逃荒来的。”

祝洪雅拍了拍桃子的后背，安慰她说：“桃子，你想多了，贺先智常常念叨着你。我看他对你挺好的。”

“贺先智哥哥总是跟我说起你，说你是中一班文娱委员，说你能歌善舞，文武双全。”

“他说得也太夸张了吧！”

“贺先智哥哥还说，你不仅会跳苗族舞蹈，还会跳彝族舞蹈和新疆舞，祝洪雅姐姐，你下次教教我吧！”

“他还对你说我的什么？难道没有说过我的坏话吗？”

“他说过，在雷公庙中学，他最佩服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苗王武援朝，另一个就是你祝洪雅。”

“哦，我自己还不知道，我有那么好吗？”

第三天，桃子就兴奋地去学校找孟老师。桃子找到孟老师，要求读四年级。因为，在雷公庙中学，桃子只认识贺先智哥哥的老师孟老师。

孟老师告诉桃子：“读四年级你去找沈金仙老师吧。”

桃子找到沈金仙老师，沈金仙老师说：“你想插班读书是好事，明天我们到公社给你弄一套课本来就可以了，你明天来吧。”

桃子又得一个人回去，桃子没有告诉贺先智。刚走到校门口，桃子正好看到了阿妈和郭二叔的马车。桃子就高兴地坐上了马车。想着明天就有自己的新书了，自己就可以在雷公庙中学，和贺先智哥哥一起上学了，桃子就兴奋不已，她情不自禁地一个人唱起歌来：

万泉河水清又清，

我编斗笠送红军，

军爱民来民拥军，

军民团结一家亲，一家亲……

桃子唱着唱着，马车很快就到家了。

 

（未完）

 

 

作者：谢桂林　 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我是花朵朵》获2019年冰心儿童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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