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宝藏箱里的鱼

作者：唐婉偌

　　（一）
　　“陈驰！”
　　清晨，一声清脆响亮的童音不断从山谷里往外扩，惊醒了在树丫上打着瞌睡的鸟儿，它们“乍”地一下全都飞了起来。
　　同时，也惊醒了睡梦中的陈驰，陈驰睁开眼睛，一骨碌地就从自己的小床上蹦了起来。他随手挎起了昨天晚上就准备好的挂在门上的小篮子，兴冲冲地就往外跑去。
　　“驰娃子，吃点儿东西！”刚刚准备好早餐的陈奶奶在后面卖着老命吼着。
　　“不吃了，我去戚诺家里吃！“陈驰边跑边回头冲陈奶奶喊道。
　　不一会儿，陈驰就挎着篮子，气喘吁吁的赶到了戚诺的面前。
　　“你跑这么快干什么？“戚诺看到陈驰跑得这般快，轻轻嗔怪道。她随手掏出了小包里的纸巾，替陈驰拭掉了鼻尖上的汗珠。
　　“我不快点，等下村西头的胖娃子和村东头的瑜娃子就会把收成最好的两棵桑树给抢了，我们就只能去摘旁边那些酸唧唧的葚子，把你牙都酸倒，让你成为没牙的八十岁老太太！“说完这句话，陈驰就跑了，让戚诺追着他打了好一会儿。
　　当两个孩子嬉戏跑累了以后，他们才决定一起前往村南头那最大的桑树。
　　“我跟你讲，我阿婆给我炕了好多饼饼，我吃了好多了，但是我还是吃不完，你等下得帮我吃完。”“我昨天晚上梦见你摘了一颗七彩的桑葚，吃了就变得超级超级大，一脚就能把山头头踩平。”
　　…………
　　一路上，戚诺像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同陈驰说着话，陈驰也是用心听着，甚至听到有趣的部分是，他还会咧开嘴，闪着大白牙哈哈大笑。
　　终于走到了大树旁，但是戚诺却停下了脚步。
　　“走啊，发啥呆啊，这个时候胖娃子都起床了！”陈驰撇了一眼村西，催促道。
　　“我想起个事儿，昨天刘瑜书和我说了，他是不会来爬树的，因为爬树会弄脏他的衣服。还有他说他不喜欢你叫他瑜娃子，你得叫他大名刘瑜书，他说了他和你不一样。”戚诺像背书一样，转述了刘瑜书的话，说完便闪着她那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等待着陈驰的回应。
　　陈驰挠了挠头发又跺了跺脚，他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刘瑜书啊。这个刘瑜书总是觉得自己是从城里来的孩子，就和他们乡下的孩子不一样，真的很讨厌。
　　戚诺和刘瑜书一样，都是从城里来乡下过暑假的孩子。
　　戚诺和刘瑜书在城里住在对门，在老家的村里的两个奶奶也住对门，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现在又是同一个小学，同一个班，感情特别地要好，
　　今年的戚诺和刘瑜书都上了一年级，放了暑假，但是两家的父母没有时间看管他们，交给托管班又不放心，索性就将两个孩子送到了乡下的奶奶家。
　　陈驰住在村北，和奶奶生活，他的爸爸妈妈在他两岁的时候就外出打工了，所以他对爸爸妈妈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奶奶说的“卡”很神奇，奶奶每个月都能从小小的卡里取出好多好多红纸，然后给他买他最喜欢的饼干吃。
　　陈驰有多喜欢戚诺就有多讨厌刘瑜书。
　　戚诺多可爱啊，没有一点城里孩子的样子，前天和他们抓鸟蛋，把窝里的鸟娃子吓得吱呀哇呀地叫。昨天和他们去后山挖山药，哪怕黏糊糊的山药糊着泥土粘到了戚诺的小裙子上，戚诺都丝毫不在意，这比村东头的妮妮还要泥娃子啊！
　　反看那个什么刘瑜书，小伙伴之间的活动一次都没有来过，昨天说好了今天比赛采桑葚，结果今天又不来了，娇气个什么劲啊！
　　“那不管他们了，胖娃子等下要来和我们抢，我们还是赶紧快点摘。”陈驰“噌噌噌”地就爬上了树。
　　“我在上面摘，你在下面好生接着！不要被桑葚砸到脑袋了，这个砸脑袋的话，脑袋还是要‘嗡嗡嗡’一阵的！”陈驰在树上吓唬着戚诺。
　　“你还是先注意你自己吧！”戚诺冲着树上喊着，“等下摔下来，你的腿就要摔断了！”
　　一颗、两颗、三颗……不一会儿，戚诺挎着的小篮子里就小小地堆了一堆的桑葚。
　　“够了够了够了！你快下来吧！”戚诺不断在下面催促着，她很害怕陈驰从树上摔下来。
　　“我下来了！”陈驰“噗通”一声，就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
　　也是奇怪，那么高的树，陈驰一个孩子跳下来竟然没有一点事情。
　　“我就说胖娃子赖床，现在不可能起来吧。”戚诺攥着小篮子说，“我们先去小溪边将这些葚子洗了，然后回去吃我阿婆的饼饼。”
　　“嗯！”陈驰点头应着，他刚刚在树上蹭的灰还是戚诺那纸给他抚掉的。
　　午饭过后，两个孩子将手中的一小篮的桑葚交给了戚奶奶，让戚奶奶用平时拿来捣蒜的蒜臼子来把桑葚给打成汁喝。
　　村西头有条小溪，两个孩子捧着有蒜味的桑葚汁小口小口地喝着，小小胖胖的脚丫子在小溪水里扑腾扑腾。
　　突然，陈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悄咪咪地在戚诺的耳边说：“戚诺我告诉你哦，昨天下午我在三伢子家的菜地里捉蚯蚓的时候，发现他们地里面埋了宝藏！”
　　“宝藏！”戚诺惊讶地叫了起来。
　　“嘘，你小声一点啊！”陈驰将黑黑的小手指按到戚诺的嘴上，“你小声点，不要让别人听到了，我就告诉你一个。”
　　“那，我们要不要去把它给挖出来？”戚诺也压低声音说道。
　　“我就是这样想的，挖出来后，里面肯定就像是动画片里面的黄灿灿的黄金，能换好多好多红票票呢！有了红票票，我们先给你买条好看的小裙子，再去买一山的饼干！”陈驰神秘兮兮地说。
　　“那不叫红票票，那叫钱。”戚诺纠正道。
　　“哎呀，我知道。”陈驰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那我们今天晚上就去，晚一些了容易被人挖走！”
　　“好！”戚诺点了点头，“那我今天晚上等阿婆睡着了，就偷偷跑出来，然后我们在小溪这里集合。”
　　陈驰点了点头，两个孩子郑重的表情，像是共同隐瞒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但是其实就是陈驰在挖土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硬硬的瓦瓷罐。

　　（二）
　　吃晚饭的时候，隔壁的孙大妈捧着瓷碗不请自来，她将碗“啪”的放在桌上，就翘着脚同戚奶奶开始讲起了话。
　　但是她们无非聊的就是村西口的聪伢子又讨了个老婆啊，村南口的老王头的老婆跑了又回来了啊等等，这些让戚诺感觉无聊不已，只想快点吃完饭，然后快点去和陈驰去挖宝藏。
　　突然，孙大妈停下了话，对着戚诺说：“诺丫头，你是城里来的孩子，就要和我小侄子那样天天在家看书，不要天天和村北的驰娃子天天混，那是野孩子。”
　　“陈驰不是野孩子！”戚诺大声地反驳道。
　　“怎么和你孙姨讲话的！”戚奶奶呵斥道。
　　在村里，对小孩子的家教看得很重视的，要是哪家小孩太混不听家长话，就会被人说“没有家教”，连带家长都会被村里人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资。
　　陈驰就是那个“没有家教”的孩子。
　　“你不要不听孙姨的话，我看你和我们家瑜书是同学，感情又好，我才提醒你的。”孙大妈煞有其事的说。
　　“对了，最近村里在抓晚上偷小白菜的贼，你们晚上就不要出去了，碰上贼就不好了。”孙大妈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戚诺却心不在焉地听着，一心只想着去和陈驰挖宝藏。
　　晚上，戚奶奶睡熟了，“呼呼呼”地打着呼噜，戚诺偷偷站起身，从戚奶奶的脚边偷偷跨过，然后轻轻下床，带好门，一路小跑来到了村西头的小溪边。
　　陈驰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村里没有路灯，只能凭借着月光勉强认路，当他看到月亮底下朝自己跑来的一个人影，就知道是戚诺来了。
　　“快走，我们快去挖宝藏！”陈驰兴高采烈地说着，朝戚诺伸出了手。
　　戚诺挽上了陈驰的手，两个孩子“扑腾扑腾”朝着菜地里跑去。
　　“明天去溪里面捕鱼吗？”陈驰边跑边在戚诺耳边问道。
　　“去！”戚诺蹦蹦跳跳，显得十分激动。
　　他们终于赶到了菜地，凭借着月光，陈驰不断在地里面搜寻着，但是自己昨天做的标记似乎被人清理了。
　　陈驰非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找到了那个瓦瓷罐的所在。
　　两个孩子开始徒手刨起了地，可是这个瓦罐似乎埋得很深，他们挖呀挖呀，却始终挖不出来。
　　为了挖出瓦罐，陈驰直接将周围的小白菜都扯了去，方便他们更好挖。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远处跑来了很多人，他们大叫着“抓贼抓偷菜贼”，都是村里面的男人们，他们跑到了菜地，将两个孩子团团围住。
　　戚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立马被吓得哭了出来。
　　这些男人们也没有想到，那个狡猾的偷菜贼，却是两个小孩子。

　　（三）
　　当戚奶奶和陈奶奶着急忙慌地赶到菜地的时候，只见两个小孩子被一群提着煤油灯的大人团团围住，戚诺大声地哭着，哭花了她的小脸，陈驰则是坚定地挡在了她的面前，用小小的身体抵挡住了大人的打量。
　　“这是怎么一回事？”戚奶奶说着就想要上前去把自己幼小的孙女拉到自己的身边，却被身边的年轻人给拦了下来。
　　“戚奶奶，您的孙女和陈驰这小子今天晚上来偷小白菜，被我们抓个正着！”这个看上去虎虎的年轻人说的有模有样的。
　　“怎么可能！我孙女这么听话，怎么可能来偷小白菜！”戚奶奶着急地拍着大腿。
　　一旁的孙大妈看不下去了，也出来帮腔，她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那可不！戚诺和我的侄子瑜书都是城里来的孩子，有着钱呢！怎么可能来偷你们的菜，一定是陈驰这个小子挑唆的！“
　　孙大妈的一番话，将全场的焦点都转移到了陈驰的身上。
　　“不是……不是偷菜……“戚诺抽泣着说，”我们……我们来这里挖宝藏。“
　　“那诺丫头，是谁让你来挖宝藏的？“孙大妈询问道。
　　说到这里，戚诺没有说话了，只是脸蛋子上还挂着泪珠，小身子一抽一抽的。
　　“是我让戚诺来的！“陈驰及时站了出来，”我真的在地里发现了宝藏！“
　　陈驰一说出这样的话，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他们是肯定不相信菜地里会有宝藏的，陈驰的话，像是变相承认了他让戚诺陪同他来偷菜。
　　“看来罪魁祸首我们已经抓到了。“村长及时站了出来，主持了局面。“看来就是前几天的偷菜贼就是驰娃子，今天肯定是害怕被抓住，所以带上诺丫头分散火力。“
　　村长自顾自地分析着，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这样，陈奶奶，你给大伙赔个不是，再把前些天的损失补上，这件事就算了。”其实村长很高兴偷菜贼是两个孩子，孩子不会记仇，他们也好处理事情。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陈奶奶终于说了话，她问陈驰：“驰娃子，到底你是不是来偷菜的？”
　　陈驰摇了摇头，眼泪已经在他眼眶中裹了多时。
　　“那好，奶奶相信你。”陈奶奶慢慢说着，她走上前想去牵陈驰离开，但是却被拦下了。
　　“那些损失我会赔的，现在我要带我家娃子回去睡觉。”陈奶奶有些执拗地扒着挡住她的人的手。
　　戚奶奶见状，也立马拉过了戚诺，回家了。
　　陈驰看着戚诺的小小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的委屈终于抑制不住了，他大声地哭着，这一哭，周围的那些大人们对他的指责更加厉害了。
　　他们以为他是因为偷了菜，羞愧不已。
　　但是陈驰却知道，他可能会少一个朋友。
　　这是陈驰最难受的一个晚上。
　　第二天，天未亮，陈驰就被陈奶奶从被窝里喊了起来，他得去和奶奶去集市上卖鸭蛋，才能弥补全部的损失。
　　虽然奶奶相信自己，陈驰还是觉得好委屈，明明他没有想着偷菜的，却被认定成了偷菜贼，还不能和戚诺一起去抓鱼了。
　　戚诺在小溪边是不是等急了。
　　他不知道。
　　只是在傍晚的时候，他飞快地跑到了小溪边，急得鞋都跑掉了一只，但是却没有看到戚诺一点点的人影。
　　这个小小男子汉又哭了出来。

　　（四）
　　卖了十多天的鸭蛋，终于补请了所有的菜钱。
　　陈驰兴高采烈地跑到了戚奶奶家，想要告诉戚诺，他们明天可以去抓鱼了。
　　但是他却被戚奶奶告知，戚诺的父母接戚诺回城里了。
　　陈驰只好耷拉个脑袋回家，那天晚上的晚上他都没吃几口。
　　他想要和戚诺一起玩的。
　　他只能等下一个暑假了。
　　不久之后，村里再次抓到了一个偷菜贼，是个流窜于这几个村子里的流浪汉，抓到他的时候，他手里还拿着有泥巴的小白菜。
　　这个时候，人们才知道，错怪陈驰和戚诺了。
　　他们上门道歉，但是陈驰却缩在角落里，透过刚刚的窗户，看着外面的星星。
　　他在等暑假。
　　可是他一个暑假接着一个暑假地等待，戚诺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现在的他，已经是大孩子了，早就去县上上中学去了，可是戚诺还是没有回来过。
　　他现在已经不喜欢去爬葚子树了，也不会去捉泥鳅了，那些童年的游戏，他都觉得无趣了。
　　最可笑的是那个挖宝藏，后来的他才知道，那泥地里根本不是什么宝藏，就是一片大大的瓦片，也不知道是谁遗留在了那里，幼小的他还傻乎乎地以为真的是有宝藏。
　　可是最终，他的友情替他的傻付出了代价。

　　（五）
　　今年，他听说戚诺要回来，是回来接戚奶奶回城里的，听到这个消息，他整个人就是打了鸡血一样，每天都精神头十足。
　　他虽然知道自己长大了，知道戚诺也长大了，但是他相信戚诺一定会和他一样，也惦记着那次他们没有抓到的鱼。
　　可是戚诺回村的那一天到来了，陈驰却没有勇气上前了，他不知道，儿时的朋友会不会还会喜欢和自己一起玩。
　　陈驰远远地看着穿着白裙子的戚诺，发现现在的她和以前真的好不一样。
　　但是只有笑容，还是一样地温暖。
　　美丽的戚诺被村里人簇拥着，陈驰就远远地跟在了队尾。
　　一直跟到戚诺到了戚奶奶家，她进了门，人群也消散了开来。
　　陈驰有些低落地想要往回走，他真的很不开心，明明自己想了那么多年的事情，为什么现在人到了跟前，自己却退缩了。
　　他不断踢动着路边的小石头，似乎只有这样，自己的心里才会略微好受一点。
　　突然间，他听到身后似乎是有脚步声传来，那脚步挟带着风，走得很急。
　　他不敢回头，却在心里暗暗期待些什么。
　　果然，他最终转身，看见少女笑靥如花，正如初见时的美好。
　　“一起抓鱼吗？”戚诺问道。
　　“好！”陈驰的脸上已经抑制不住笑意了。
　　这个时候，陈驰终于明白，当年藏在宝箱里的不是金光闪闪的黄金， 是那次他们没有一起能去抓的“鱼”，是他最珍惜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