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菱《小浣熊牌桃花裙》

赵菱

赵菱：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儿童文学》、《少年文艺》、《中国校园文学》、《读友》、《南风》等杂志上发表多篇作品，出版有长篇小说《黛绿色的好时光》。曾获冰心儿童文学佳作奖、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等。系南京市文联签约作家。

乖乖鹿是一个特爱臭美的小姑娘，你简直想象不出她能臭美到何种地步。

每天早上起床后，她要用一个小时零三十八分的时间来仔仔细细地刷牙、洗脸、洗头发由于过于频繁清洗的缘故，她的头发被洗得像一束黄幽幽的海带然后就拉开衣柜，对着满柜子的衣服发愁：今天该穿哪件衣服好呢？那条洁白的公主裙和那双蓝白相间的高帮球鞋吗？不行，这样看起来一点个性都没有！冰蓝色的吊带短裙怎么样呢？这样可以突出我修长白皙的双腿，不过，会不会显得我过于成熟呢？唉，算了，还是穿白T恤和粉红长裤好了，正好可以配新买的那个玫瑰红背包……

乖乖鹿好不容易磨磨蹭蹭地把衣服穿上身，对着镜子又沮丧起来：看起来似乎还不错，不过爱美的女孩子们都穿裙子了，我是穿那条水绿色的及膝裙还是新买的那条桃花裙呢？哎呀，头疼死了！

鹿爸爸煎的双黄蛋早就冷得结了一层薄薄的橙黄色油花，他好脾气地催促乖乖鹿：“好啦，小鹿，别在镜子前晃来晃去啦！我就觉得你穿校服最好看！”

乖乖鹿不屑地撇了撇嘴：“这话你两年前就哄不了我了！”

乖乖鹿走在上学的路上也是心不在焉的，她会一刻不停地扭头看商店外面透明的橱窗，看自己映在里面的身影，然后把眉头皱成小麻花状，不满意地叹息。

其实她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齐齐的童花头，大大的眼睛，粉粉的脸，今天还穿了一条很青春的粉红色桃花裙，一侧打了个精巧的蝴蝶结，使她看起来像春天第一朵刚刚绽放的桃花似的。

但她一点自信也没有，一有空就不停地审视自己，一会儿嫌自己不够高，一会儿又发现小腿晒黑了，更让她沮丧万分的是，中午吃饭时，不小心把一滴红彤彤的辣椒油滴到了裙子上。乖乖鹿的脸顿时就白了，她急忙扯了卫生纸去擦，结果越擦越糟糕，辣椒油迅速渗透到了布丝中，看起来像条丑丑的红鲤鱼。

乖乖鹿瘪着嘴巴，苦兮兮地坐在座位上，谁逗她她都不说也不笑。放学铃一响，她就飞快地跑回家，把桃花裙脱下来，泡在水盆里细细地搓洗。可是那条讨厌的小鲤鱼像印在了上面似的，无论用肥皂搓多少遍，它还是固执地趴在裙子一角。

乖乖鹿急了，她低头看到爸爸用来清除污渍的消毒液，就下意识地拧开瓶盖，往小鲤鱼上挤了一点儿。糟了！一下子倒得太多了，薄薄的新裙子顿时起了反应，迅速变成了皱巴巴的苍白色！

乖乖鹿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把裙子湿淋淋地从水盆里拎出来，反反复复地看，可是，那块刺眼的苍白色是永远也不可能恢复原状了，它张牙舞爪地盛开在裙子下端，简直像秋天最后萎败的那朵灰白的蒲公英，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偏偏鹿爸爸出差去了，乖乖鹿连个可以倾诉委屈的听众也没有。她把眼泪忍了又忍，心里还是很难过很难过，晚饭吃不下，睡觉也睡不着，只好跑到鹿爸爸房间里去看书。

她在书柜的最里侧发现了一本只有树叶大的小书，封面就是一片将红未红的枫叶，看样子就是在夏秋之交时采摘下来的，嗅一嗅，还沾染着这两个季节混合在一起的又甜又涩的味道。

乖乖鹿好奇地翻开来，只见里面有用嫩绿的松针拼成的两行字：

鹿吃玉米粒，浣熊吃面包。

她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喃喃念了出来，并且一念就像小溪奔向了大海一样，一发而不可收拾。念着念着，她的眼皮就像融化掉了的水果糖一样黏答答的了，她握着枫叶小书，打着哈欠回房间。刚走到卧室门口，她那打了一半的哈欠就凝固住了，嘴巴张得圆圆的。

月亮形的梳妆台上站着一个穿黑色背带裤、白T恤的小浣熊，它的咖啡色眼睛湿润得像刚刚摘下来的新鲜杏子，嘴唇红润润水灵灵的，憨直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亲他一口。

小浣熊双手托着一个枫叶形的水绿透明的盘子，里面盛满了金灿灿、香喷喷的玉米粒。乖乖鹿忍不住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飘浮在空气中的清甜气息。小浣熊忽然说：“鹿吃玉米粒，浣熊吃面包。”

乖乖鹿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他怎么也知道枫叶小书上的文字呢？她正胡思乱想着，小浣熊又用孩子般的稚嫩童声瓮声瓮气地重复了一遍。

乖乖鹿懵懵懂懂地走上前，用手指捏玉米粒吃。真是顶顶新鲜甜美的上等玉米粒啊！嫩甜可口，入口即化。她情不自禁地吃了一粒又一粒。

小浣熊歪着脑袋看看她：“浣熊吃面包。”

“哦！哦！”乖乖鹿恍然大悟，连忙跑去厨房，拉开冰箱门：“有香草味、草莓味、水蜜桃味、芒果味你要哪种口味的？”

“那就每种口味的都来一点好不好？我最喜欢吃面包了！”

乖乖鹿用一个大盘子把所有的面包都端了上来，小浣熊高兴得连连搓手：“麻烦你啦！真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小浣熊，你的衣服可真可爱哦！”乖乖鹿托着腮，羡慕地看着他。

“嘿嘿，是吗？我自己可一点儿也不知道。”小浣熊擦擦嘴角，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倒觉得你是个很好看的小姑娘呢！”

“唉，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其他女孩子啊！你不知道，我的同学中有很多都比我长得高，长得漂亮的，而且，而且我最喜欢的那条桃花裙也被消毒液烧坏了……”乖乖鹿眼睛拼命眨啊眨的，又快要哭出来了。

“可是，别人比你高比你漂亮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小浣熊困惑地抓抓头发，“我住在枫叶小书里好多年了，再没见过第二个比你更讨我喜欢的人啊。”乖乖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喜欢我吗？你不觉得我太任性、偏激、爱臭美又过于敏感和神经质吗？有时候我自己都烦透自己了！”

“没有啊！我看你每天早上都不停地换衣服，为不知道该穿哪件衣服烦恼，我就很心疼你，很想帮帮你。可是，我住在枫叶小书里，如果你不用那两句话呼唤我，你就看不到我……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告诉你，你穿每一件衣服都很漂亮，真的。”

“唉，可我就总是怀疑自己不好看怎么办啊！今天最难过了，新裙子也被我洗坏了！”

“嗯，我想我可以帮你。”小浣熊的眼睛清澈澈的，一眨一眨，像水底闪光的鹅卵石，“不信你看！”

他忽然轻轻一跳就跳到了桃花裙上，把身体往那块丑陋的痕迹上轻巧地一贴，咦！苍白痕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穿黑色背带裤、白T恤的小浣熊俏皮地闭着一只眼睛憨态可掬的模样。

他变成了一个美丽得要命的印在桃花裙上的图案，可爱得用任何语言都形容不出来。

“小浣熊，小浣熊，快下来！”乖乖鹿的声音都变调了，她的心砰砰地跳动得像啄木鸟在一下一下啄树干，生怕小浣熊再也变不回来了。

幸好小浣熊又跳下来了，桃花裙又恢复了残缺。

“其实我可以一直待在裙子上给你当图案，这样你就会一直觉得自己很美丽，再也不用为想穿什么衣服而发愁了。”小浣熊认真地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怀疑自己不好看吗？”乖乖鹿忽然激动地说，“因为两年前我生了一场病，病好后，我的头发就全都掉光了，从此只能戴假发……可是你知道，假的东西是很难和漂亮的衣物相协调的，所以每天穿衣服时我就烦躁不已……”乖乖鹿大大的眼睛里漾满了泪水。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那时候我天天待在你衣服上陪着你，可你的衣服都是光滑崭新的，我无法变成图案贴上去，直到这次你把新裙子洗坏了，我才……”小浣熊的脸慢慢地红了，像一个正在渐渐泛红的嫩番茄。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给乖乖鹿抹眼泪，“小鹿不哭，小鹿最乖了，只要小鹿不难过，小浣熊就天天在桃花裙上给你当图案，好不好？”

乖乖鹿哭得更凶了，连洗成黄幽幽海带的头发都在一跳一跳地颤动。

“鹿吃玉米粒，浣熊吃面包。”小浣熊轻声念起来，念了一遍又一遍，乖乖鹿哭累了，哭声慢慢弱下去，默默地一颗一颗吃玉米粒。

小浣熊坐在她对面，双手托着盛满金灿灿、香喷喷玉米粒的水绿色盘子，微笑地看着她。那种眼神，是心中充满了柔软爱意的人才有的，一簇一簇铺展开来，如同一大片突然一起盛放的夏日百合。

小浣熊轻轻地说：“那句话是我自己编的，只要你喊，我永远都会在。”

乖乖鹿紧紧地拥抱了他，紧紧地。

第二天，乖乖鹿穿着那条带有苍白伤痕的桃花裙去上学了，被烧坏了的那个地方还是像朵张牙舞爪的蒲公英一样，很是刺眼。

有同学好奇地问：“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新款式吗？”

“不是，是我不小心把它洗坏了。”乖乖鹿轻描淡写地说，同时伸出手去，温柔地握住了那只除了她谁也看不见的小浣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