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巧林《蔷薇妹子》

高巧林

高巧林：江苏昆山周庄镇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昆山日报社总编辑。在省级以上儿童文学报刊发表作品近百篇，结集出书七部，获得第十三、十五届冰心儿童文学奖等多种奖项，作品入选多种文学选集、小学高年级语文教科书等。

古老荒远的深山里，有一个小村庄，村里的女人们个个长得婀娜多姿灿若仙女，如花似玉楚楚动人。后来，深山里闹了一场大地震，这个不幸的小村庄从此不见了影踪。

若干年过后，那处深山里长出许多特别鲜艳瑰丽的花卉来，远远望去，煞是迷人。

又过了若干年，奇迹终于发生了：轰隆隆的春雷响过之后，所有的花花草草竟然在蒙蒙细雨中摇身一变，一眨眼工夫成了一个个漂漂亮亮的女人，什么红英女娃、春芳倩妞、兰花姑娘、月季仙子、菜花姐姐、蔷薇妹子、牡丹美女等等，一个个水灵灵的，看得人眼花缭乱。而且，这些美女们得益于山林风光之灵气、吸自然万物之精华，每天享用由鲜花嫩果烹制而成的食料，穿戴由绿叶红茎缝制而成的服装首饰，涂抹由花浆芳露提炼而成的香水胭脂，所以一个个越长越美，害得天宫中的皇母娘娘一次次看花了眼，担心是她严管之下的仙女们又偷偷下凡了。

美中不足的是，这些大大小小的美女们长着这么娇好的脸蛋、嫩艳的肌肤和柔美的身材，居然从来没有照过镜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需要说明的是，她们不是不想在镜子面前来一番“孤芳自赏”，而是深山里从来就没有，谁也不知道镜子这玩意儿，奈何？

苦于没有镜子，美女们只知道自己长得很美，但怎么个美，谁也说不上来。起初，美女们常常是相互评说对方如何如何美貌，如何如何迷人，时间一长，美女们难免有些忌妒之心，在评说对方时，或酸溜溜夸大其词，或羞答答言不由衷，最后，评说了半天还是云里雾里不着边际。

怎么办？还是生活经验启发了她们：凭男士们赠予的回头率多少来推断各自的美貌度，才是最客观公正的。果然，男士们都很卖面子，只要一见到漂亮的女人，就会很有礼貌地回眸欣赏一番。

很快，男士们的回头率表明这样一个基本评价：牡丹美女属美中之美，因为牡丹素有国色天香之誉，加上春日里由鲜花变为美女时，牡丹先后受到了阳光的呵护、春雨的滋润，于是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先天丽质。蔷薇妹子就有些不幸了，春雷轰响那一刻，蔷薇花刚从石缝里探出头来向美女演变，没想到，被石岩压偏了鼻子，磕破了脸皮，这样，蔷薇妹子的容貌虽然并不太丑，但与其他美女相比确实逊色多了，无可摆脱回头率最低的痛苦。

或许，蔷薇妹子本人并不知道自己长得有多丑，平时照例快快活活地过日子，而且，还凭着一手梳妆打扮、裁剪缝补的精巧手艺，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美女们见了蔷薇妹子与众不同的穿戴打扮，纷纷上门去请求蔷薇妹子帮忙。你看，今天你请蔷薇妹子用花粉蕊浆化个时髦的浓妆，明天我请蔷薇妹子醮了青草汁头油梳个好看的发髻，后天她请蔷薇妹子用花瓣布料缝一件崭新的衣裳……

这样，蔷薇妹子的家一年四季让美女们挤得门庭若市，而蔷薇妹子总是不厌其烦、有求必应，也从不要别人的任何回报。

蔷薇妹子日夜不停地替别人缝衣梳妆，居然累得病倒了。

美女们都很痛心，纷纷采了最鲜嫩的花果给蔷薇妹子补身子。

又是一个春雷轰响过后的日子，深山里一下冒出了尖嫩嫩的竹笋。美女们想到一定要让蔷薇妹子尝尝鲜笋的美味。于是，一个个提着长锨短镐兴高采烈地去挖竹笋。挖着、挖着，不但挖到了许多毛绒绒、胖乎乎的黄泥笋，竟然还挖到了一大堆早年大地震时遗留下来的残垣断墙、砖屑瓦砾、碎盆破勺之类的物品，当然还有许多可怕的尸骨。

“你们来看，这是件什么宝贝？”不知哪位美女在乱嚷。

众美女立即围上前去看稀奇。原来，那位美女不经意间挖到了一片亮闪闪的东西，擦去黏乎乎的泥斑一看，那件宝贝明晃晃的，菜碟般大小，薄如铜钱，状如明月，但谁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何物？议论了半天，有人竟然误以为是哪晚的“月亮”掉进了地里（其实是早年村里先辈美女们使用过的梳妆工具闹地震时埋在地下的一面镜子）。

哇，这“月亮”真神奇，怎么里边还晃动着美女的头脸？众美女又是一阵争抢，纷纷去端祥那个神奇的“月亮”。美女们反反复复试照着，点点划划相互指认着，最后终于断定：“月亮”里映出的竟然是她们各自的容貌，真是太神奇了！

美女们兴奋不已，把那轮神奇的“月亮”捧回村里，又小心翼翼系上藤丝后把它挂在村头的老槐树上。

美女们迫不及待地朝着老槐树蜂涌而上，有的痴痴地对着“月亮”里映出来的芳容瞧上半天也不愿离去，有的挤到“月亮”跟前慢悠悠梳妆打扮，早已忘记了后面还排着长长的队，有的干脆把“月亮”取下来，独霸着“月亮”照看自己漂亮的脸蛋……一时间，老槐树下美女如云，一片喧哗。

“噢，太幸福了，我果真是天下第一美女！”牡丹美女在人群中摆出鹤立鸡群般的架式大声欢叫着。

太阳落山时分，蔷薇妹子拖着疲惫的身子，最后一个来到老槐树下。你猜猜，蔷薇妹子透过那轮“月亮”照见了自己的面容后，会是什么表情？唉，可怜哪！蔷薇妹子迅速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头脸，呜呜地哭了……因为，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从“月亮”里看到了自己的脸，偏塌塌的鼻子和几道现着肉疙瘩的伤痕……

周边的美女们当即明白了蔷薇的心思，纷纷敛起笑容，上前去劝说安慰蔷薇妹子。末了，还特意采了一束束美丽的鲜花献给蔷薇妹子。

夜晚，天上没有月亮，呼啦啦的寒风吹得那棵老槐树落叶纷飞。

第二天清早，美女们再次聚到老槐树下，一看，一个个目瞪口呆挂在老槐树上的那轮“月亮”竟然不翼而飞了！

“是谁偷走了‘月亮’，真是自私缺德！”美女们顿足捶胸愤怒大骂。

但这骂声很快归于无奈的低沉，因为，美女们不约而同地在心里猜疑着一个人蔷薇妹子。理由很简单，因为蔷薇妹子长得丑，自然会从心底里憎恨那轮“月亮”，况且，眼下老槐树下又唯独不见蔷薇的身影……

没办法，美女们在念念不忘那一轮“月亮”的懊伤中，重新回到了没有“月亮”的老日子。

蔷薇妹子依然每天背着篓子去村边的花卉地里，忙着为姐妹们采摘花果，然后回到家里去制作花瓣衣衫、花浆胭脂。

与往常不同的是，蔷薇妹子守着一大堆精美的手工品，坐在家门口的阶沿石上苦苦等待了好几天，还是不见姐妹们上门来。

美女们哪里去了？一个个躲在家里试着自己动手扮美妆靓呢。不过，这下可闹笑话啦，美女们走出家门，往人群里一站，立即会招徕哄然大笑和无休止的冷嘲与揶揄。你看，美女们脸上的胭脂要么涂得满天晚霞似的一片大红，要么捣翻了颜料缸似的涂得深一沓浅一堆；美女们画的眉毛，倒像一条条僵死横卧于眼眶上的黑毛虫，不是高低不一粗细失衡，就是浓淡不均长短不齐；美女们的穿戴更是杂乱无章，发髻梳得歪了、衣襟扣得斜了，可谓丑态百出。总之，哪还认得出谁是红英女娃，哪是春芳倩妞……于是，美女们一个个见不得人似的，连忙抱住头脸往家里躲，恐怕被村里的男士们看到后又要笑话。

也有例外的。牡丹美女也是自己动手打扮的，可她硬是把自己修饰得浓淡相宜完美得体，近乎没有丝毫败笔。

当牡丹美女无限自豪、一路风光地出现在老槐树底下时，被其他美女们紧紧围住了。

“漂亮的牡丹美女，你能告诉我怎样凭空摸瞎为自己化妆的吗？”红英女娃闪着热切企望的目光说。

“聪明的牡丹美女，我太羡慕你了，没有了‘月亮’的照鉴，也不再依赖蔷薇妹子的帮助，而能如此熟练地为自己施粉涂脂挂襟扣纽，你愿意教我吗？”春芳倩妞拱手作揖，恳求赐教。

“可爱的牡丹美女，你……”

牡丹美女想了想，说：“好吧，我来教你们，不过，你们得给我应有的报酬。”

“那当然。”美女们异口同声地回话。

从此，只要一有空闲时间，美女们准会来到老槐树下，毕恭毕敬地聆听牡丹美女讲授美饰美容技巧。牡丹美女俨然一副名师派头，站在高高的讲台上，讲得滔滔不绝、口沫横飞，但只是仅此而已，只肯口头上讲，绝对不肯手把手地教，甚至要她在自己的脸上做一番当场演示也休想。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美女们手中的鲜花嫩果已经差不多全部变成了牡丹美女的报酬，然而，美女们的扮美技巧不见有多大长进，甚至还不时闹出东施效颦之嫌、邯郸学步之拙。

有人开始怀疑牡丹的讲授了。

静悄悄的月夜里，一个蹑手蹑脚的身影靠近了牡丹美女家的窗口……

终于，村里传开一个令人惊讶不已的丑闻那一轮“月亮”分明摆放在牡丹美女的梳妆台上！

顿时，老槐树下骂声嚷嚷，一片混乱。

平静过后，美女们这才想起：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蔷薇妹子了。

令人遗憾的是，蔷薇妹子永远地走了。

当美女们来到蔷薇妹子家时，扑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洁白如雪、茁壮茂盛的蔷薇花，家门口的阶沿石上留下一件件用各色鲜花瓣缝缀成的红衣绿裳，只是早已干枯凋零！

“蔷薇妹子”美女们失声痛哭着、号呼着。

蔷薇花丛瑟瑟回响，洁光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