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葡乐《绿树绿树》

吉葡乐

吉葡乐：本名宋晓燕，现居衡水。河北省第十届文学院签约作家。从2008年开始发表童话，作品散见《儿童文学》、《读友》、《少年文艺》《童话世界》、《意林小小姐》、《意林·童话》等。在《中学生百科》开有童话专栏。2010年获台湾第九届国语日报儿童文学牧笛奖。

风凉凉地吹着，炊烟在烟囱口袅袅上升。

田野里，绿茸茸的麦苗，像新作业本上的绿条格子。路边的野草，衰败了，成熟的草籽散落下来。

清亮的阳光穿过树杈。

小路上晃动着耀眼的光斑，小狐狸倚着一棵树干，树已经开始不绿了，稀疏的叶子已经变得金黄，每一阵风掀来，都会哗哗哗、哗啦……簌簌、嗦嗦……嗦啦嗦啦……飘落一阵叶子雪。

落叶在地面上轻轻摩擦，在脚底下窸窣碎掉，在雨水中贴紧泥土，裸露出残破的掌纹。

小狐狸倚着树干轻轻蹲下去，捡起一枚金黄的落叶，落叶散发出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小狐狸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时又有一枚叶子落下来，滑过它的鼻尖。

“树要是一直绿着多好啊！”小狐狸发出了这样的感慨，“真想在秋天看到一棵绿树呢！”

小狐狸把叶柄含在嘴里，植物有一点点苦味的辛香蔓延了舌苔。小狐狸仰起头，目光穿过树枝交叉的网，天空灰蓝，厚重的云层，大块大块地飘移，鸟儿像一片翩翩的叶子，单薄的身影划过天空，留下小小的怅惘。

“秋天不会这么快就过去吧？秋天要是有一棵绿树就更好了。”小狐狸抚弄着自己身上火红的皮毛，一只脚叠在另一只脚上，看着没有目标的远方，不由痴痴地想。金黄的叶子在它身边落下了更多。

不时有农民从它身边经过，车上装载着红艳艳的胡萝卜，白胖胖的白萝卜，都顶着绿绿的缨子，像公鸡的尾翎那么神气。萝卜身上还沾带着潮湿的泥巴，以没有完全裸露的姿态，保持着和这个世界微小的距离。小狐狸追着这辆车，跟着他们跑到村子里去。

农民把萝卜去了缨子放入窖内，末了埋好浮土，中间几根秫秸（通气孔）辫子似的朝天竖着，农民没走多远，鸡群们就围过来了，转动着金黄的眼圈，急急地用爪子刨着浮土，边刨边用嘴啄啄，公鸡大红的鸡冠子和趾高气扬的尾巴又抖又颤的，母鸡咯咯……地叫着瞎乱起哄，刨了半天，累了的鸡就撅起屁股，努出一滩屎，好像这时也无趣了，就叽叽嘎嘎扭着、拽着笨笨的身体四散着跑开了。

鸡们虽散了，小狐狸却记住了鸡的颜色，有麻子皮、芦花、纯白、土黄。

想起鸡的样子，小狐狸忍不住，抿起嘴来，嘻嘻地笑。

但是随即它又伤感起来，秋天要是有一棵绿树就好了。（这个死心眼的小狐狸啊，它还是忘不了它的绿树。）

到了晌午，家家户户都飘出了香味。小狐狸摸摸咕咕叫的肚子实在是饿了，饿得厉害！

有家人刚蒸好了萝卜丸子，小狐狸就倚在人家门口，咬着一根小手指，尾巴翘上去卷成一个优美的弧，一只脚叠在另一只脚上，就像个女孩那样羞羞答答。这家的小男孩好像了解了小狐狸的心思，赶紧取了个白底蓝花边的瓷盘，拾上几个莹白如玉的白萝卜丸子，又拾上几个红灿灿的胡萝卜丸子，递给小狐狸吃。小狐狸犹豫着，有点不好意思，又生怕男孩误以为自己不喜欢吃而收回盘子，踌躇了一会儿，终于什么也不顾了。于是，猛地夺过盛着食物的盘子，扭头就跑，身后，孩子稍微一岔神，随即就笑翻了，真——真——真是有意思的小狐狸啊！

扭头跑的时候，把大门口的鸡都惊得飞了起来。

恍惚的视线里，它觉得鸡们都很熟悉，似乎有麻子皮、芦花、纯白和土黄。

小狐狸来第一次，就来第二次、第三次，慢慢发展到天天来。很快，它和男孩成了朋友。

这天，这家人调制油漆刷门窗，鲜绿的油漆，浓烈芳香的气味。小男孩也踮着脚尖拿着一个小毛刷，一刷，一刷，认真地刷。

门窗很快就变绿了。红红的墙，绿绿的门窗，而擦得亮亮的玻璃，就像绿茸茸的草地中间，围起的一泓又一泓清凉的湖水。有时候，白云会在上面投下恍惚轻盈的影子；又有时候，阳光会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小狐狸更喜欢这里了，每次来了都不想走。

它每次来的时候，男孩都欢呼雀跃地给它开门，把它拽到屋里，一起看电视，一起吃小狐狸带来的各类干果，一起玩游戏。他们最爱玩捉迷藏的游戏，男孩总是不忍小狐狸找他太久，在不容易发现的隐蔽处，不是故意弄出声响，就是特意留下一个别的什么破绽。

“嗨！看见你了。”

小狐狸找到他的时候，情绪相当兴奋。两只手抱拢抵在下颔，样子非常虔诚，仿佛是老天帮助它找到了男孩似的。

“哈哈，跑不掉了吧！”然后它就轻轻地跳过来摁住男孩瘦弱的肩膀，或，擒住男孩细棍一样的手臂。男孩并不动弹，而是表现得很乖顺，等待着小狐狸轻轻施以责罚。

轮到男孩找小狐狸时，小狐狸就猫在一个盛麦子的囤后面，它藏得很是严实，本来男孩费半天劲也找不到，可是，小狐狸的尾巴把自己暴露了。等换了地方再藏，又可能是耳朵把它暴露了。男孩擒住小狐狸，就刮刮小狐狸的鼻子尖儿。小狐狸闻到男孩的手指上有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雪花膏味，这种香味在男孩母亲的身上也能闻到。小狐狸在心里暗暗依恋起这种香味来。

它自己跑到集上偷偷买了一盒这种味道的雪花膏，这样，当它自己独处的时候，打开盒子闻闻雪花膏淡淡的香味，就会觉得小男孩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天气越来越冷，小狐狸也要忙着拾掇自己的窝，有好长一段时间，小狐狸没有来找小男孩，要是想小男孩了，就打开盛雪花膏的盒子，闻闻那股淡淡的香味。

几场大风以后，天气更冷了，树的叶子几乎都要落光了。

小狐狸打算在冬季的大雪到来之前，再去看看小男孩。可是，这次，当小狐狸好不容易来到小男孩家，打开绿色的门迎接它的却是男孩愁眉不展的父亲。

“果果呢？”果果是男孩的名字。

“果果，他病了，很……严重，也许挨不过这个冬天了，他……一直等你来……”

“病了？”

小狐狸一时有点反应迟钝，他木木地跟着男孩的父亲来到他的房间。

男孩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男孩的母亲极其勉强地撑出一点笑容，眼睛又红又肿，小狐狸的心像被狠狠地用刀子剜着，鼻子好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溢满了眼眶。

“你，流泪了”男孩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流泪的小狐狸，样子真是好……难看！”男孩用一只手捏着鼻尖往下拽，另一只手食指和拇指撑开推起两边眼角，模仿小狐狸的样子。

这样，男孩的脸看上去更瘦了。

呼，小狐狸的眼泪顺着两颊再也抑制不住地淌了下来。

“别哭……”

男孩用很虚弱的声音说：

“哭的样子真得好难看。”

男孩的声音哽咽了，扭过脸去，看窗外，院子里的几棵大榆树，叶子已凋净，纤细的枝条末梢，浅灰，在苍蓝的天空背景下，细密、疏离地织着网。“树的叶子落光了。”男孩重重地叹气。

“明年春天，很快就会再绿的。”小狐狸不知道该怎么说。

“也许，我再也看不到了。”

“……”

听了男孩这句话，小狐狸心里咯噔一下，它扭过身子，甚至不忍和男孩对视，它的目光落在屋子里一张米黄的桌子上，在桌子上凌乱地摆放着打开来还没吃完的山楂罐头、鸡蛋糕、麦乳精与奶粉。而桌子的角落，放着用油漆桶改装的一个铁皮卡车，车斗里还放着俩人上一次在一起时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捏的胶泥口哨，油漆桶……绿油漆绿的影子闪过小狐狸的心。

绿油漆、绿油漆、绿油漆，绿、绿、绿……

回到家里，小狐狸把松籽、板栗、核桃，统统装到两片大树叶缝的袋子里（这本来是它过冬的粮食），匆匆奔到集市上去……换成钱，要知道，坚果在小镇上是很稀少的。换的这些钱足够买几大桶油漆了吧。

“为什么只买绿色的油漆呢？”

油漆店老板有点无奈地摇摇头说：“眼看就到冬天了，油漆店的生意越来越难做，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绿油漆的存货。”

“可是，我一定要买到那么多绿油漆，并且是鲜绿的那种！”

油漆店老板真的犯了难，他不是不想做成这笔大生意，而是他真的没有办法，而且现在打电话定货也肯定来不及。但油漆店老板是个热心的人，他觉得没有满足顾客的需要，全是自己的失职，内心就和买不到绿油漆的小狐狸一样焦虑起来。

一双粗糙的大手不安地在工作服上搓来搓去。

他那身灰灰的劳动布工作制服穿了可有年头了，上面有斑驳的洗不掉的油漆的颜色，红色、黑色、蓝色、黄色……什么色都有。小狐狸盯着油漆店老板的衣服，想起了和男孩在一起玩的时候，它和男孩在本子上画画，绿色水彩笔的水给用完了，男孩就用蓝色笔和黄色笔配出绿色。与此同时油漆店老板也突然想到什么，他几乎是和小狐狸异口同声地说出：“蓝色和黄色可以勾兑出绿色呀！”

问题就这么解决了，小狐狸终于得到了它想要的鲜绿色的油漆。

小狐狸拎着几大桶绿油漆来到男孩的家。

“树在冬天里就会死掉。”男孩说。

“不，它只是暂时睡着了，明年春天就会苏醒。你一睁眼，它就变成绿的了。”小狐狸说。

“怎么可能？”

“真的呢！”

“我不再相信，树还会变绿。”

“是真的！”

“我还是不信！骗……人。”

“骗你不是狐狸，是小狗！”

“嗯，可是春天还很远呢！”

“……”

男孩睡着了。

院子里的麻子皮、芦花、土黄也钻到窝里去了，剩下不太老实的纯白，飞到了一棵枣树上栖居。为了实现伟大的想法，男孩的爸爸不得不把纯白赶下来，捉到窝里。

小狐狸拎着油漆桶，握着毛刷，和男孩的爸爸、妈妈一起，一刷一刷，一刷一刷……刷得那么认真仔细，他们一直刷完了院子里的枣树、榆树、苹果树，还有石榴树。金黄的月亮在深蓝的夜空里像一块金子，星星如细碎的钻石。

而院子里，无言沉默的树，在这样的夜里，有了闪闪的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