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目: 诗词歌赋   作者:佚名   热度:

  再观首句,“月落”是否可作为黄昏的诗意表述呢?回答是肯定的。从物象上讲,“月落”不是准确的时间概念,一月之中,月落的时间随时在变,黄昏也可以有“月落”。元萨都拉《次王本中灯夕观梅》:“西楼月落已黄昏”;清钱澄之《过罗刹几》:“黄昏月落雁飞飞”;清陈世祥《幽晤》:“上弦月落黄昏院”等皆可作证。因此,“江村”和“月落乌啼”共同确定了本诗开始的时间即是指“黄昏”,这样前文的疑难可以一一迎刃而解。

  还原后的诗作也向我们提出了另外的问题。第一,为什么不直接用“日落”?第二,“江村”为何被改为“江枫”,且后者几乎成为唯一选择?首先,因为无论“月落”还是“江枫”,都具有更浓郁的诗意。月光独有的温柔和神秘,使其本身具有绝佳的审美价值。特别是在乡思类诗作中,月意象更具有勾起乡愁的独特功能。如张溢《寄友人》:“共看今夜月,独作异乡人”;白居易《望月有感》:“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因而在此诗中,“月落”比“日落”具有更强的情感投射。

  “江村”与“江枫”不同之处在于,前者是作者创造的诗境,而后者是在脱离事实本身之后,读者再造出的诗境。“枫”字携带的色泽与内涵,超越了“村”字,在历史的选择中胜出。所谓诗境再造,通常发生于古典诗歌脱离创作环境后。在以纯文本形式传播的过程中,后世读者的审美实践逐渐代替作者本人的意、志、情,介入诗歌的修改,进行再创造。考“江村”之改为“江枫”,即属于此。“枫”字由来一是承接有关秋思的传统意象,自屈原的“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枫”与“江”结合以嫁接愁绪的表现手法得以不断继承发扬,如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青枫浦上不胜愁”,就将美感与哀感发挥到极致。此外,枫叶与江水都有关于时间的暗示,前者来自由青转红的生物特性,后者源于“逝者如斯”的深入人心的生活譬喻;另一方面,“枫”还与“霜”经常联系在一起,如唐刘长卿:“摇落暮天迥,青枫霜叶稀”(《余干旅社》),宋张抡:“霜叶舞丹枫”(《朝中措·渔父》),这当然也是因为枫叶转红之际正是秋霜到来之时,秋季的寥落感扑面而来。“枫”字前与“霜”呼应,后与“江”结合,从季节轮常、时光易逝两个自然特性,触及人们伤时悲秋的穴点,给予了人力尚不可为的强烈暗示,因此打通了人心之间的共通感,愁绪得以叠加输出。

  由此可以回归原旨:诗中描述了一次偶然的泊岸经历,诗人恰于江边村落的闹忙中品尝到孤独。这个解释理顺了叙事逻辑,也忠实于作者的情感。然而诗人结愁的经历非人人可得。对读者来讲,观青枫渐转红的美感更易捕捉,“遵四时以叹逝”的愁绪更易触动。如果说原诗境来自于作者个人的生活体验,那么再造后的诗境则是接受者普遍的生命体验。传统承递和阅读记忆共同压制出了“江枫”的意象模板,模糊了“江村”的地理环境,也忽略了“月落”的时间定位,形成了一种不必服从理性的共通感受,足以越过其他一切,成为影响鉴赏趣味的判断力。(作者:刘宇耘,系山西大学文学院博士生、外国语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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