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玲《太平妈妈》

徐玲

徐玲：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协签约作家。已出版《我的红狐狸妹妹》、《酷炫课堂》等二十八部图书；长篇代表作《流动的花朵》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短篇小说获陈伯吹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

浣浣快要走到驼背桥的时候，遇见太平妈妈挎着菜篮子从驼背桥上走下来。

没等浣浣打招呼，太平妈妈拉住他，从菜篮子里提起一件衣服：“浣浣，从今天开始，你上学经过驼背桥的时候，必须穿上这件红马甲，这样才能太太平平的。”

浣浣问她为什么，她不回答，扭扭细腰上街去了。

她的身材看上去有些吓人，屁股明明有酒缸那么大，腰却只有碗口一样细。她说起话来声音特别柔软，给人一种吃棉花糖的感觉。最奇怪的是，太平妈妈有预知未来的本事。

有一年七月份的时候村里搞商品交易集会，四里八乡的人们都来了，大日头高照，太平妈妈却跑到广播里喊：晌午一过就有猛雷，至少要劈坏村头兴福寺里的三棵老银杏树，请大家都赶紧回家，不要出来乱走。

没有人听她的。

结果晌午一过，雷声轰鸣，一个卖海棠糕的男人被当场劈死，兴福寺里的老银杏树坏了三棵。

从此大人们都觉得太平妈妈有些鬼魅。村民们都认为，太平妈妈是一个奇怪的不祥的女人，叫孩子们少跟她搭讪，也别跟太平多来往。

浣浣可不把大人们的话当回事儿，他觉得太平妈妈看上去是一个很漂亮很和善的人，走路轻轻、说话轻轻，像个仙女。而且，太平妈妈对浣浣特别关心和照顾。

太平妈妈走远了，浣浣才仔细去看那驼背桥，猛然发现它被忽如其来的浓雾包围住了，鬼鬼的使人害怕。

浣浣看看手上的红马甲，犹豫着要不要把它穿上。

心里的一个声音说：“穿上吧，太平妈妈的话你敢不听？”

另一个声音说：“别穿，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浣浣决定冒个险。

浣浣抬起左脚小心翼翼地跨上桥面……还好，一切太平，浣浣的右脚跟着踩上桥面……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桥下的河水刹那间窜上桥面，最高的一个浪头迎面朝浣浣扑来……

浣浣吓得往回跑，跑得远远的。

河水退下去了，桥面上湿漉漉的。

浣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是怎么回事呢？这条藏军河一向风平浪静的呀！难道是河水里有妖怪？

这么想着，浣浣的心跳得飞快。

正当浣浣杵在那儿纳闷的时候，太平走过来。

“嘿，浣浣，怎么不走？你想迟到吗？”

太平说着朝桥面走去。

“不可以！”浣浣追上去拽住他的胳膊，“刚刚你妈妈对我说，走过驼背桥的时候要穿上这件红马甲。要不，你穿上吧。”

谁知太平不以为然地笑笑：“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走啦，我妈妈吓唬你呢！”

“真的不可以！”浣浣说，“我刚刚试过了，洪水泛滥！你看你看，桥面上还是湿的”

“是吗？”太平仔细去看桥面，“没有啊。”

天呐！这会儿桥面居然干得发白，完全没有刚刚被河水浸过的样子！

浣浣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太平却已经跳上了驼背桥，还一个劲儿朝浣浣招手。

浣浣觉得小心为妙，便穿上红马甲走上桥面。

一切都和平常一样，惊魂的一幕没有再发生。

太平搂住浣浣的肩膀：“你这么胆小怎么行？过桥还要穿红马甲！像个女生……”

直到走进教室坐下来，浣浣依然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自己走上驼背桥就会洪水泛滥？为什么太平走上去就没事儿？

难道就因为太平是太平妈妈的孩子？

驼背桥是许多同学上下学的必经之路。放学的时候，浣浣远远候在桥下，看同学们一个接一个从桥的这头走到桥的那头。

他们走过的时候，藏军河河面上静悄悄，没有一丝要咆哮的迹象。

等他们都走了，浣浣拍拍胸口，壮着胆子往桥面上走。

这时候天色不早了，四周围有些阴森，河面显得幽暗神秘。

浣浣挺了挺胸膛，左脚踩上去，右脚跟上去。

突然间“轰”的一声巨响，河水从桥面的左右两侧涌上来，两面巨浪像是一张巨大的嘴巴，将浣浣整个儿裹挟……浣浣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巨浪顶向半空中，然后又被拉下桥去……关键时刻，一只长长的冰冷的手紧紧地抓住浣浣，把他从湿淋淋的浪头上拉回来……

浣浣被重重地甩在地上，屁股生疼。

等他张开惊恐的眼睛，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

浣浣望着潮湿的桥面，忍不住打寒战。

看样子太平妈妈说得没错，过驼背桥一定要穿上红马甲。

浣浣把书包里的红马甲拿出来穿上，鼓起勇气走上桥面……一切正常。

这情景太让浣浣惊讶了。

吃晚饭的时候，他很想把整件事情告诉妈妈，然后问问这是为什么。但他怕妈妈担心，所以什么都没说。

于是，浣浣每天上学放学走过驼背桥，都听话地穿上太平妈妈送的红马甲。

这样平平安安过了两年，浣浣要到镇上上中学了，也就不用每天走驼背桥了。

开学的前一天，太平妈妈提着一篮子水菱来看望浣浣。

她看着浣浣，说着一些软软的贴心的话，那尖长的冰冷的手指拂过浣浣的脑袋和肩膀，抓住浣浣的手。浣浣突然觉得，这双手分明就是把他从驼背桥的巨浪中拉回来的那双手！

“太平妈妈，您为什么要我穿红马甲？别人为什么不需要穿？是您把我从巨浪中救出来的吗？”浣浣的疑问一个接一个。

太平妈妈浅浅地笑，什么也不说。

浣浣把红马甲拿出来，还给太平妈妈。

也许，她就是个仙女。浣浣在心里下结论。

谷子成熟的时候，学校里组织秋游，同学们要一起去划船。

浣浣感到很兴奋。

可是，秋游的前一天，太平妈妈提着菜篮子到学校找浣浣了。她从菜篮子里取出红马甲，叮嘱浣浣：“明天秋游划船的时候，一定要穿上红马甲，这样才能太太平平的。”

“为什么？”浣浣看到红马甲就想起驼背桥上曾经发生的可怕的一幕。

“不要问原因，穿上就对了。”太平妈妈说。

“太平需要穿吗？他明天也去划船。”

“他可以不穿，但是你一定要穿。”

太平妈妈走后，浣浣忐忑不安起来。本以为只要告别驼背桥，就不用再穿红马甲了，没想到划船也要穿红马甲。

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呢？

这么想着，浣浣的心情有些紧张。

第二天，浣浣跟着老师和同学一起去划船。

不过，他没有穿红马甲。

他知道，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穿上鲜艳的红马甲，大家不笑话他才怪呢！

所以他把红马甲团成一团塞进了裤兜里。

同学们坐在一艘艘小小的木船上，看风光，闻稻香，说笑话，开心得不得了。浣浣的紧张感很快就消失了。

船儿轻轻飘荡在水面，载着满船的欢笑声，沿着两岸金色的稻浪一直滑向浣浣熟悉的村庄……

不知不觉，船儿驶入了藏军河。

突然，船儿一个趔趄，差点儿侧翻。

同学们惊魂未定，一个巨浪从河面上腾起来，打着卷儿长眼睛似的直逼浣浣，要把他卷走。

浣浣瞪大眼睛什么也来不及做。

生死时刻，一只长长的冰冷的手，一把将浣浣死死摁住……

巨浪挣扎着渐渐退去……

浣浣连忙将红马甲从裤兜里拿出来穿上。

这件事情以后，浣浣认定自己中了邪，而太平妈妈就是上天派来救他的仙女。

转眼到了第二年。

清明的前一天，太平请假了，是因为太平妈妈病危。

浣浣跟着他回去。

病榻上的太平妈妈瘦得近乎一张纸，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漂亮。

“孩子，”她那长长的冰冷的手使劲儿拉住浣浣，“我要走了，以后再也不能保护你了。记住，如果去藏军河，一定要穿上红马甲。”

“我知道，可这是为什么？”

“不要问，记住就行。”太平妈妈说，“你要太太平平的。”

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浣浣失声痛哭：“仙女也会死吗……”

太平伤心欲绝。

浣浣和妈妈一起收养了太平。

浣浣妈妈说，她会把太平当做自己的孩子，就像太平妈妈把浣浣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

其实，浣浣就是太平妈妈亲生的孩子。

在浣浣出生后不久，太平妈妈失足掉进了藏军河……多年后，她莫名其妙地回来了。而那时，浣浣已经被现在的妈妈领养。太平妈妈去福利院收养了一名和浣浣一样大的男孩，取名太平。

这些，大人们都知道。他们不知道的是，藏军河一直试图捉走浣浣，其实是想抓住太平妈妈这个早就变成了落水鬼却留恋人间不愿归去的女人。